第43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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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想笑?就笑?,笑?着笑?着那个声音会陡然一顿,像在悬崖边刹脚,面容沉郁起来,这一点,没有人能?理解的。
  冯长庚被她说得?毫不留情面,他也晓得?,她就是这样,是长满荆棘的玫瑰花,连花芯子,都是刺做的。
  每个系都有她认识的男同学,人家追捧她,推崇她,她跟英国女王似的,哪儿?哪儿?都是她的领地。她时而平和可亲,时而又冷漠非常,叫人非常难把握,她是开朗的,同时也是孤僻的,她总是出?现在公众场合,一点不怯生,但从没见过她和谁真正走得?很近,她跟任何人都能?侃侃而谈,可当人家产生幻觉时,她又立马摆出?不能?冒犯的姿态,同学们觉得?从没见过这样矛盾的人。
  冯长庚远远瞧见过她坐草地上跟一群人高谈阔论?,穿着非常别致的裙子,一个学校里,没一个人穿,后来才晓得?是找裁缝按俄国名著插画风格做的。她有个姑姑,留在美国,七八年开始中美之间访问频繁,大?约是联系上了,黎与时的物质条件在学校里是很出?名的富足。
  当年,黎钧鸿家里因为被搜出?几封与妹妹的书信,就成了他里通外国的铁证,罪上加罪,不晓得?受了多少苦。时局一变,有美国亲戚,是一件相当时髦,令人艳羡的事情。
  到?了冬天,南北穿新做的羊呢大?衣,对着镜子,擎起一支口红打扮,她还?喜欢穿高跟鞋。她写信给妈妈,鼓励陈娉婷也打扮起来。有时候,她会跟美国的姑妈通国际电话,姑妈在电话里很爱说琐事,什么?唐人街的卤菜不地道啦,圣诞节又下雪冷得?很,犹太人邻居送了点东西不晓得?回什么?好……南北问:“唐人街卖中国的吃的吗?”
  姑妈说:“很多的,但毕竟没家里的好,你爸爸给我寄了些罐头,我爱吃的,你在学校里好不好啊?”
  南北握紧电话:“很好,大?家都很能?吃苦,学习氛围很浓厚,我们经?常聚在一起讨论?问题。”
  姑妈笑?道:“中国人就是特别能?吃苦的,走哪儿?都是,苦真是吃得?够多的了,希望你们这一代往后不要再吃的好。”
  姑妈八零年回国探亲,带了许多东西,同黎钧鸿一见面,自然是要抱头痛哭,因为哥哥那两道浓眉,已经?叫岁月摧得?花白,眼袋非常明显,总像含了一泡热泪。姑妈问起自己的同学,知?晓在下放时脑出?血死掉,又是一阵唏嘘,但很快高兴地说起南北留学的事情,因为公派名额太少,竞争很大?,不亚于七七年高考。姑妈说自费也可以的,到?外面闯一闯,才晓得?这里跟外面差距有多大?。
  因为她聪颖,全家偏爱于她,惹得?大?姐同二哥都很不满。大?姐没能?考上大?学,念的师范,不用花家里钱很自豪,但听姑妈说留学的事,心里又失衡起来。客厅里的欢笑?,叫人难受,大?姐酸溜溜问姑妈留学到?底要花多少钱,南北道:
  “无论?花多少钱,自己能?想办法挣呀,人有手有脚,美国遍地是机会,还?能?叫活人饿死不成?”
  大?姐说:“你别逞能?,又没去过美国,资本主义国家再好也没社会主义好,到?那吃苦可别后悔。”
  南北说:“我又不是没吃过苦,再说,苦不苦,你问问姑妈不就清楚了?”
  眼见两人要吵起来,姑妈打圆场说:“有时候会想家,这些年,我一直很牵挂你们。那年纽约下大?雪,我一个人走在高楼大?厦下头,突然心里空落落的,心想不晓得?你们怎么?样了,过得?好不好,不能?通讯,真是害怕得?很。我真是怕,能?回来的时候人家跟我说,你家里已经?没人了。”
  姑妈拭起眼泪,南北手底正转着地球仪,呆了一瞬间,她跟父母一道安慰起姑妈。大?姐却对姑妈的话嗤之以鼻,你在高楼大?厦下空落落的,哪里晓得?我们在干校天天跟屎尿打交道。
  八一年的时候,南北得?到?了公派留学的名额,很不容易。那时,出?国热已经?起来了,她在走之前,还?是爱各个系乱窜,去听课。
  中文系是最热闹的,也是最会出?风头的,他们诗人多。刚进校那会,教材没来得?及更新,还?夹杂着工农兵时代的东西,到?了这会儿?,这批人已经?没什么?不敢评论?的了。
  南北跟人一样,端着饭盆,挤在人群里看贴出?来的油印新诗,她也不晓得?自己在挤什么?,反正热闹,她打小就爱热闹,往人堆里扎。中文系的课堂非常自由,年纪大?的同学,被允许在教室后头抽烟,真是风气开放得?很。
  中文系的课也很受欢迎,乌泱泱到?处都是人,老师非常热情,大?约是憋了许多年没能?传道授业,有时候跑学生宿舍里也要讲,你不想学,知?识也要很凶猛地往耳朵里冲锋。南北坐底下,忽然觉得?老师挺像李豁子说书,那么?多人,全如饥似渴跟饿了八百年似的盯着他。
  她不晓得?怎么?想起了李豁子,月光下,两个眼睛黑洞似的李豁子。
  他也许已经?不在人间了。
  南北本来正跟周围的人恣肆谈天,她突然冷了脸,一言不发等老师上课。
  教授最近在讲俄国文学,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白痴》。老师很有激情,拈着粉笔头,又念又讲,还?会用俄语念一段原文让大?家体会语气。
  “我…纳斯塔霞·菲利波夫娜……我爱您。我可以为您而死,纳斯塔霞·菲利波夫娜。我不许任何人说您坏话,纳斯塔霞·菲利波夫娜……如果我们贫穷,我可以工作,纳斯塔霞·菲利波夫娜……”南北在下面又一次读起《白痴》,她读着读着,就把书合上了,读不下去了。她也可以为一个人死,在过去的时候。
  “在座的诸位,是不是觉得?自己在过去都是受害者??”老师环顾着说,“我们这里,没有一个人是公爵,我有一个同行,他曾经?跟自己地主出?身?的老母亲划清界限,很坚决,眼睁睁看寡居的老母亲死去。后来,他自己也被下放,吃了很多苦,他每每回忆起这些,很痛苦,他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冤屈的,是悲惨的,可一想到?他的母亲,就格外悔恨,他真的清白吗?这个问题,值得?我们在座所有人都好好思考,完全清白的,仁慈的人,你们认为有没有?像公爵这样,怀着基督的大?爱,一个完全清白的人,到?底在现实中有没有?为什么?这样的人,最终却只能?变成一个真的白痴?”
  南北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吞没了,她不晓得?老师跟同学们什么?时候讨论?起来的,她等人说完,突然站起来,大?声说道:
  “有的,世?上有公爵这种人。”
  许多人反驳她。
  “这只是文学角色,当然,俄国也许会有,因为他们有东正教传统,他们深受影响,宗教的力?量是很狂热的,但我们的传统是中正平和,穷则独善其身?,如果连自身?都无法保全,谈去爱别人,帮助别人,是很可笑?的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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