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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家菜馆是透明厨房,从坐的包间一眼能望进去,里头倒椰斩鸡,风生水起,邢玉知喝干最后一口汤,眼睛看着里头的师傅。这厨房的样子让她联想起刚在飞机上看完的《饮食男女》,电影开场就是这样的烟火气。她脑子里头乱想,老朱最后娶了锦荣,这雷人的感情线就好比她爸娶了王怡婷,换她也得鸡飞狗跳不可。
  “吃好了?”邢文易以为她是吃饱了犯迷糊,就那样捧着空碗神游天外好一阵子,也不见把碗放下来。玉知被他扯回了魂,说:“吃好了。”
  结账出了馆子,这一带多是民居,相对来说不太商业化,偶尔才有一个卖特产的店。邢文易当是饭后消食,和玉知走进去逛,没想到看起来小小的铺面,走进去却很深,羊肠似的弯弯绕绕,裹着几十个摊位。货品五花八门质素参差,大概多是义乌货。玉知在津津有味地看玻璃柜上胡乱堆放的珍珠玛瑙,邢文易也陪着打量,偶尔拿在手上盘玩一下,铺面前的老板就会从半梦里苏醒,猛地弹起来推销。
  玉知挑玛瑙镯子挑花了眼,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中意的花纹,圈口又太大。邢文易给她选了另一个手围小、色调近似的,玉知费了大力还卡着没进去,邢文易在柜台上看见一瓶乳液,于是不问自取挤了一点,他先在自己掌心匀开,再握着玉知的手把乳霜揉上去,有了润滑,轻轻一推,那镯子就溜上了玉知的腕子。
  “这个不错,大小也合适。”玉知问守摊的:“多少钱?”
  “叁十吧。”那男的摇头:“我不是老板,我给你叫过来。”他拨了个电话,不过半分钟外头就急匆匆跑进来个中年女人,看了一眼说五十。
  “刚刚才说叁十,一回头就五十啦?”玉知回了句价。她瞟一眼旁边的中年男人:“就他说的。”
  “他不清楚,做不得主!”女人笑了一下:“小妹皮肤白,戴这个好看,五十你拿走。”
  邢文易在旁边已经掏钱付账,钞票红找绿,玉知有点恨铁不成钢,接着逛别的,她喜欢什么邢文易就给她买,这一点上他没什么废话。
  玉知买了叁条手串一个镯子,还有几个漂亮贝壳,邢文易顺手买了个印着椰子树的双肩抽绳布袋,把贝壳装起来,链子镯子都套在玉知胳膊上,显得好拥挤。
  玉知看着邢文易背着布袋的背影,真是显而易见的游客风格,仿若待宰的壮硕公羊……
  邢文易对此不甚在意,他觉得既然是旅行就不要在意这种小钱,无非是花钱买体验。她想要什么就买,这就是他赚钱的目的。如果旅行的时候还扣扣搜搜,这个不要那个不买,不就太可悲了吗?玉知逛得心满意足,两个人又各买一双人字拖,预备踩水的时候穿。
  酒店有一片沙滩,景观不错,玉知换了鞋去踩了几脚,水有些凉,沙子卡在指缝里谈不上舒服。邢文易蹲下去,把她的裤腿挽上去,他在原地看着玉知往远处走,片刻后她停下脚步,拿出手机敲敲打打,好像是在回谁的信息。
  邢文易走向她,看见聊天框上章正霖叁个字。内容很简单,问她到了海南没有,景色怎么样。玉知正要举起手机给他拍一张照片,而这时,邢文易的手臂从玉知的后方越过她的肩头,把那只小小的白色手机抽出来握在自己手里。
  “还说没早恋。”他声音凉凉的,玉知本能就要把自己的手机夺回来,邢文易把手机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:“少和他说话。”
  “你这纯粹是胡闹。”玉知说:“我谈了什么鬼恋爱!”
  “他喜欢你你不知道?”邢文易往前走几步,他心里也乱乱的,不太清楚怎么把握孩子和异性接触的度,只是本能地想把女儿周身划个圈,好让所有青春期男孩都被隔绝在外。学期结束的时候开了家长会,班主任老师尽职尽责,分批次安排时间和家长一对一面谈,他坐在办公桌对面听老师说玉知挺聪明,成绩一定还有上升空间,不要分心在别的事上。他揣摩了一下那个加重的“别的事”,不就是他之前被电话通知的“早恋”?
  那个男生看女儿的眼神都是黏糊拉丝的,邢文易觉得他就像围在女儿身边盘旋的飞虫,有害且碍眼。他已经走出去十几米,玉知在身后原地赌气,她一定觉得这个爸爸相当无理取闹。他自己也这么想,可是他现在就想无理取闹,原本美好的假期被外人侵入,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无形的尾巴,秘密地横亘在他们中间。
  “愣在那做什么。”邢文易到底没敢说“跟上”,自己又折返回去,沙滩上的足迹被海浪轻轻冲淡。他把手机还给她:“生气了?”
  “我觉得你真没必要这样。”玉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避开视线,脚无意识踢着沙子:“我明明和你讲过很多次,什么都没有。你不相信我,其实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相信,总是一而再再而叁……”
  一而再再而叁怀疑我、一而再再而叁对我说抱歉。她心里觉得无比厌烦,刚刚才垒起来的温情一下又被掀翻,她突然变得很情绪化,血都往脑门涌,脸又烫又麻,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爆发了。她其实要承认自己并不喜欢被管束限制,触线就逆反。
  邢文易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顶,心中的不适愈演愈烈,他是不是就不应该管,不应该让外人的事破坏本来不错的度假气氛?邢玉知发脾气,其实他清楚她不满被限制交友自由更多,他不会对女儿生气,于是怒火全被引到章正霖那一边。如果之前还只是觉得碍眼,这会儿他简直厌恶章正霖。他的确没法做到视若无睹。
  “你应该清楚界限在哪里。”邢文易说:“我的建议是不要优柔寡断,当断则断,别吊着、不要给他任何幻想的空间,否则你收不了场。”
  邢玉知捕捉到某个字眼的时候抬起眼睛来看邢文易。她问:“我吊着他?”
  “在你眼里不是,但在男的眼里就是。”
  “所以在你眼里也是?”
  冷风把头发吹乱,她的拳头紧紧攥着,指甲掐在掌心里也不觉得痛。冷意从粗针毛衣的空隙里侵入,她的确穿少了,这件衣服不防风。
  “我是男的,”邢文易说:“我也是你爸。”
  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,半强迫她看向自己:“这世上我最不可能害你。”
  邢玉知在心里想,谁知道。但她不敢这样顶嘴,两个人这样面对面沉默了一阵子,邢玉知的确为章正霖苦恼过,她其实并没有底气和邢文易唱反调。邢文易的手还我在她肩膀上,劲已经松了,她很容易就握着他的手,把它从自己肩头拿了下来。他手掌太热,压在肩头时那一片都蔓延开不自在的温度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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