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(完)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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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樊梦想忘记一切看过的文字,一言不发,顺着楚兆春的意旨,靠着他的肩,睡去。在梦中,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,如同一个有重度近视的人没戴上眼镜那般,他问那人形,你是谁。那人形不答,只向他伸出一只柔软的手。樊梦接了那手,便得救,流着喜悦的眼泪,以脸依偎那伟大的手,膜拜它、敬颂它,要作出美丽的诗句好歌颂它的美。
  睁开眼,楚兆春带樊梦下车。樊梦没有提起刚才的梦。
  楚兆春将樊梦带上楚家。一入门,樊梦便背靠着门,两手搭在楚兆春的肩,手自然垂至他的背,然后低下头来,轻吻着楚兆春洁白的脸,一句话也不说。在他们之间,话语变得没有意思,因为樊梦坚信楚兆春已从梦中看过现在发生的一切,即使他再讲什么话,也无法超越楚兆春所知的范围。
  他在楚兆春面前,是次等公民,因为「他」决定了樊梦从属于楚兆春的命运。
  「你知道吗?」樊梦彷彿听到自己这样说。
  「我知道什么?」
  「你知道得有几多?」
  「那很重要吗?」
  「那很重要。」
  「那不重要。」
  樊梦的背感到另一个人的体温,便像在盛夏中盖上一张厚棉胎,他挣扎——明知挣扎后的结果,可是出于一种人类特有的愚蠢、一种对于奇蹟的迷信,他还是挣扎了。手背被另一隻比他白的手盖着,他渐渐失去挣扎的动力,忽然觉得当自己的一切完全被楚兆春所掌控时,就感受到空前的任性:只要顺着楚兆春的意思去做就行了。到时二人的命运出轨,或有毁灭性的结果,也是舵手的责任,下到地狱里,还能指着楚兆春的鼻子骂他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。
  既然樊梦无法战胜「他」,倒不如助长「他」、顺从「他」,至少获得一生平静,无知地死去。无知是最大的幸福。那些自我、真我、敌我……太可笑,因为最大的敌人并不来自内在,而是外在。「他」是宇宙,人一出世便不可能超越,在「他」面前,一切自豪与成就皆可笑。像樊梦跟楚兆春这等螻蚁的挣扎,更是一套愚昧的喜剧。
  楚兆春看透了「他」,才愿意做「他」的小丑,反过来嘲笑樊梦。
  樊梦打定主意要去迎合——无论是「他」或楚兆春。是的,如楚兆春所说,一切皆不重要,即使楚兆春知得比他多,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。他们在「他」面前,是多无知的短命种。樊梦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,楚兆春眉眼间的婉约而无奈,使他生起共鸣感。
  于是他抚摸着楚兆春的脸。于是他偎在楚兆春的颈间,虔诚地吸着他的气味。于是他吻着楚兆春眼瞼间一点桃花痣。于是他让自己的胸膛贴上楚兆春的。于是他们两双腿交错。于是他们透过拥抱去安慰对方。
  樊梦在狂喜间要楚兆春承诺。他抵着楚兆春的额,睫毛垂下来,使他看不清那一张既熟悉又朦胧的脸,像在梦中看过的那一张脸,樊梦说:「不要骗我,不要瞒我,如此我便一直听你的。」
  他想:楚兆春在梦里也曾体验过这一刻的缠绵吗?他总不想人生一切如同梦里所发生过的事,没有半点新鲜感,樊梦便以他所知的一切手段挑引着楚兆春。他在情慾中念念不忘那些梦,喃喃:「这样呢?这样与梦里的是不是不一样?要怎样做才能跟梦里不一样?要怎样……」
  樊梦只感受到最直接的刺激,也只听到自己的声音。因听不见楚兆春的回答,便一声声问下去,便摇晃着身体,想攀到更高峰。可是楚兆春没有回答他,只是扶着樊梦的腰,手自腰间扫到他的背部,来来回回,轻得樊梦感到烦厌。
  樊梦伏下来,以脸枕着楚兆春的胸口,纵使无力,还是在楚兆春的胸口咬了几下,太轻,留不下任何印记,就似他们在对方生命所留下的痕跡,其实轻得像在沙地上用树枝划下一条长痕,海水捲来,一切就消失。
  是的,消失。有一天他与楚兆春的肉体会消失,梦笔记会消失,梦也会消失。「他」再也无法玩弄他们。樊梦说,他不再记恨。在一切消失前,他愿意和楚兆春消磨时间,只因他们同是受害者,理所当然要凑合一下。
  带着平静的心与性的满足,他们入睡。这是他们第一次躺在彼此身边。樊梦作了一个梦。在梦里,他见到自己坐在自己家里。
  母亲在厨房里做菜,一边切菜,一边吹口哨,这是母亲的习惯。樊梦伸了个懒腰,躺在沙发上,就要睡去,这时门铃响了。樊梦脸上现出笑容,却不知自己为何而笑。
  樊梦感到自己一跃而下,离开沙发,跑到大门处去开门,见到一张也是颇熟悉的脸。
  「你今天来吃饭?」这对白他说过,樊梦心里某一个清醒的他想着。
  「当然,我买了手信。」那个熟悉的他提着一盒蛋糕。樊梦关了门。
  「我妈一定很高兴。」但他是如何得知樊梦的地址呢?
  「上次你说过你跟你妈都爱吃这家饼店的蛋糕,我就记住了。」他摘下粗黑框眼镜,露出一双温文的黑眼睛。
  「都叫你不要戴这眼镜,不衬你。你又没近视。」但樊梦是怎样知道他其实是没有近视的呢?
  「可是我习惯了。」他把眼镜放进一个浅蓝色眼镜盒,抬头,把眼镜盒递给樊梦:「你替我放好。」
  「我哪知道你想我放在哪里。」樊梦却动身走入自己房间,将他的眼镜盒放在书桌上。未转身,樊梦的腰便被他从后抱着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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