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回 南程重生百废又兴 滃灵屹立万年(1 / 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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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莫忆明在朝北门狂奔一路战栗的轿子中,哀叹自己生不逢时,惨遭各方挤兑,已成败军之将。忽然轿子停了,他的身体骤然向前栽去,不由愤怒滔天,尖叫道:「怎么了?」
  无人回应,轿子里散发着阴冷的死寂。他甚为懊恼,掀开轿帘,见眾人惊恐地望向前方,奋力将胳膊和头从狭小的轿窗挤出去,一巴掌打在那个傻呆的士兵的肩膀,道:「混蛋,怎么了?」
  那兵手双目圆瞪,指向远方,吓得张口结舌:「爷看……鬼」
  莫忆明转着脖子放眼望去,见北门城墙之上颯颯而立一位绿衣女子,唬得汗毛直立:「滃灵山的女鬼?怎么活了?快唤人,将这晦气的玩意驱走,快。」待他松开浑身哆嗦的士兵,嗔目结舌,见女子仿佛飘在溪流中的一片绿叶,自北门而下,划过头顶,朝远方明亮湛白的云朵飘去,随着一阵清风,倏忽消失。眾人不语,傻呆呆站在原地平抚心跳。
  莫忆明一脸狐疑,缩身轿中,还未坐稳,接着轰鸣一声。树木狂动,瓦片坠落,木柱坍塌,轿子歪斜。轿夫不敢松手,随着震动左右摇晃。
  王沅奉跑到跟前,稳着颠簸的轿子道:「王爷莫慌,地震了。」
  周围摇晃不止,莫忆明窜出轿子,一身冷汗靠向王沅奉,待震动停止,返回轿内,尖叫道:「我受够了,天怨人怒,妖鬼横行,这烂糟地方呆不得了,送我出城。」
  轿子奔往瓦拉山脚下隐蔽的中军大营,半路又遭遇狂风呼号,电光闪烁,雷声霹靂,顷刻间天地如墨,暴雨倾盆,水帘狂洩,不辨牛马。眾人再次慌乱不堪。终于连滚带爬的跑到大营之内,安顿好各方。莫忆明看着轿外湿透的士兵,想起老小亲戚还在城中,急唤王沅奉去寻找。
  王沅奉将莫忆明掩护到帐子里,回稟道:「早已安排好了,都在出城的路上,只有夫人和莫姑娘还在城里。」
  暴涨的雨水冲起泥浆,不断灌入营帐。变成水人的士兵排队进入营帐内,提桶排水。
  莫忆明浑身湿透,六神无主道:「再去找啊……」听雷声滚滚,脚下的地都在震颤,被两将搀扶道:「又震了!这可如何是好?」很喘两口气,欲哭无泪道:「莫非天要亡我,天要亡我……」
  巨雷一样的轰鸣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消失,他脑中的轰鸣随之平息,坐在一地湿泥浆,静如死寂的帐子内嗟叹,自己生不逢时,落得天怨人怒,若此时车格梨国大举进攻南程县,士气低落的主力军根本无法抵挡敌军对家园的蹂躪。尚未建立一番事业,却要做国破家亡的人。他两手抓着头发,垂头丧气。
  两个时辰过去,暴雨渐息。
  王沅奉脸上掛着水珠,推帐而来,跪拜帐内的积水之中:「王爷……」见莫忆明仿佛睡着,不为所动,激动道:「僕有好消息……是好消息。」
  莫忆明缓慢抬头,露出黯然伤神的双眼:「什么好消息?」
  王沅奉道:「探子来报,确切消息,滃灵山突发山洪,山石崩塌,洪水蔓延,直扑山下,水跡绵延三十多里,冲毁车格梨国大小营地,砸死淹死的匪兵不计其数……僕估计,车格梨国遭此天灾,粮车尽毁,元气大伤。若此刻出动顺南军围剿,他们肯定退军。」
  莫忆明不知喜忧,挺起胸膛,摆好架势,问道:「是真的么?」
  「时间紧迫,来不及通知爷,僕已命陈安胜带领全部大军,奔向车格梨国的滃灵山大营,」王沅奉大笑:「僕可没有胆子编造这天大的好消息欺骗王爷。南程县未遭遇山洪,但暴雨蔓延,农田泽洲,各处均报房屋坍塌,人畜溺亡,损失亦不菲……」说罢,起身朝莫忆明走来。
  莫忆明骤然而起,凝视王沅奉,奋力推开他,往帐外跑去。
  两日后,他在军帐内收到车国退军的消息,大喜过望,来不及焚香祭祖还愿,急调中后军奔入县城救灾。士兵冲入熟悉的家乡,如今满眼苍痍。塌浸在水中残缺的房,镶着长钉的散架木板,破烂的黑臭绸缎和草帽,沾着泥汤的死掉的猪羊,不断漂流的草纸、药渣、麻巾、布鞋,一股股旋流着的腐臭头发和粪便。
  耳中传来绝望的飢饿吶喊,他命令开仓賑灾,救济受灾百姓。他由眾将守护,擼胳膊挽裤脚,躬身挥铲。县令殫精竭虑,想出明哲保身的康庄大道,使出哭天喊地的功夫,在他身后举着笸箩左移右挪,接住当空飞跃而来的烂泥。每当有烂泥喷溅到自己脸上的时候,县令便譁譁泪流,肝肠寸断,哭腔哀鸣,盛赞王爷的智慧与远见。那张驴脸虽不耐看,却着实让顺南王踏实的泥铲翻得爽快。他们从北门铲到南门,恤孤念苦,感同身受,安慰被渐退的大水吓晕过去醒过来的人,也赢获了南程人一泥碗的心酸眼泪。
  消息传到朝廷,为稳定人心拉拢东南各县的霸主,修补于己不利的政见隔阂,娇弱如柴的蔡大人带着纳粮賑灾款项出现在南程县,施重金表彰莫忆明坚守重建南程县的功绩,笑目炯然,从袖中掏出一封示好密函,乃罗中昆因犯叛逃之罪被捆回北通城,得腰斩处死的消息。
  洪水渐退,莫忆明着手查办东门一事。得知金姨娘乃米粮富商金永世第五女,而金永正与邱垂坡实乃叔侄关系。金姨娘大胆联系五杂教,怂恿邱垂坡出手谋害公主,再嫁祸于戚石榴。读完卷宗,拍案惊起,勒令抄查金家史家。金姨娘受困府中,產下一名女婴后,连母带女双双消失。
  优伶教遂遭遣散,梨园天下空无一人,尘土枯叶归落一地。守城军抓到在水灾中混在流民中间出城的刘鋌,由莫忆明亲自审讯,得知刘鋌与史峰实合谋东门之险,以復仇于戚石榴,搜出他家藏的瓦拉山的半卷秘籍,将他以合谋叛乱为名,削首于东门楼前。亮子在水灾混乱之中迷路,无人在侧,心智紊乱,哭爹喊娘,被鹰王拾到,带回飞鹰崖。
  趁乱反叛的李家乡叛乱者尽皆处死。刽子手在东门广场前砍得刀钝,换了十几把,留下血染白衣和一地人头。李煞在狱中疯癲,回到李府不曾好转,某天夜间再发疯,跑得杳无踪跡。瓦拉人身负叛国之罪四处窜逃,渐渐自南程县消失。
  顺南王府的房子有些在地震洪水中坍塌,莫忆明拨款重建。王沅奉拼死拯救莫忆明于危难之中,再获封赏,在重建南程县的紧张脚步中累倒。其手下兵将分成几派,为左将之位明争暗斗。
  莫忆明看这一团乱,反倒心中安稳,默默筹划如何剔除他心中这根最大最长的刺。他陆续收到大小将领的效忠信,想借祭奠路岌路岑之际,给王沅奉来个下马威,警告他不能妄动。主意既定,他命令在那座从来不见天日的院子的遗址之上除草铺砖,盖起儒释道混着瓦拉神旗的赎罪法坛,赶在罗中昆被行刑的当天,从各地请来一百零八名嗓门嘹亮的和尚道士,连夜做法,以用罗中昆的死讯祭奠亡灵。
  他精神焕发,英眉炯目,身着九条巨蟒绕乾缠坤大襟袍,腰系白玉麒麟翡翠七彩带,缀着优伶教的雌雄双刀,脚蹬雄狮呲鬃跋扈高底靴,带着大小将领,先在大堂义正言辞将南程县的旧事陈明,而后移步赎罪法坛,宣布做法超度亡灵。
  法坛经幡林立,法灯长燃,他亲自上了上三柱沙罗香,将秘籍孤本陈列,在法坛前沉默拜祭。李瑾跪拜,手托头顶如意金盘,莫忆明在和尚道士唱诵词中举起飘着银光的三支银丝酒碗,闭眼默念,而后倾洒脚下红土,纪念路家冤死的魂魄,愿他们得以超脱平静。眾人诵经念佛,摆坛驱鬼,在空灵的声音中静观冥烟直上,香薰四壁。文官挥笔,画匠涂卷,如实记录,好不热闹。
  仪式完毕,莫忆明携眾跪拜,礼毕起身,面向眾人,不言不语,从李瑾手中接过一把戒尺,不待眾将譁然阻拦,狠狠拍响在左掌之上。他举起左手,面向眾人洪声道:「二十年前,路氏家门遭此不幸,实为父兄不孝不仁,各自谋利之祸,本王躬自厚而薄责于人,甘领此罚,以为前车之鑑。活着的人,想想当年的不忠不义,卖主求荣,也许会一辈子焦心劳思。」说罢,走进人群,将戒尺丢在王沅奉眼前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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