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节(3 / 4)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  “是么?小郁这样会说话,怪不得太太们密斯们都喜爱……”话没了音,施如令心道说错话,光顾着自己了。她放下镜子,去拉小郁的手,“你不要生我的气……”
  “好好的,我作甚么生气?”朝夕相处这么久,蒲郁还觉得阿令情绪的来去十分稀奇。她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女儿心的,莫若说不愿意懂得。一懂得,禁不住计较,一计较,是受不住苦的。
  “我在圣玛利亚女中念书,你却在张记做工。”施如令踌躇道。
  “虽说我们是表姊妹,却也没道理一样过是不是?较之念书,我更想学门手艺傍身,你晓得的。”
  “是姆妈……姆妈不愿供你上学,明明这里的租金还是拿你的翡翠换的。”
  蒲郁垂下眼睫,保持淡然地口吻道:“阿令,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罢。姨妈带着你,又收留一个素未蒙面的侄女,供吃供穿,很辛苦的。”
  “小郁,你真好。”
  “傻子。”
  “也只有小郁看我是傻子。有什么办法,小郁这样有天才。”
  “好了,再说下去天要亮了。”
  二人住一间房睡一张床,施如令熟睡来,蒲郁还醒着,出神地望着天花板。雨下得更大了,拍打窗棂,吱嘎吱嘎作响。
  这是民国十七年的三月,春寒料峭。
  蒲郁起早,看见玄关多了双搭扣皮鞋。在先施百货上班的柜台小姐都穿这种皮鞋,也是小姨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鞋。鞋尖上的泥渍没干透,看来姨妈才回来不久。以她爱惜这双鞋的程度,该是喝醉了,没有擦鞋的精力。
  当掉翡翠的钱去哪里了?长租这间二楼的两开间屋子去掉大半,然后赌牌、抽烟、喝酒撒光光。
  时下的进步青年提倡反儒学,却还没离经叛道至教训长辈的地步。蒲郁将姨妈的皮鞋擦干净,出门了。
  从赫德路出来,经愚园路买一张双摊开那么大的馅饼,吃完差不多走拢静安寺路,即横贯公共租界的大马路。
  静安寺路赫德路路口有间张记裁缝铺,店门比左右的生生电料行、良友糖果窄许多,像错丢在锦罗绸缎中的边角料,不仔细瞧几乎找不到。
  老板姓张,是宁波来的红帮裁缝。红帮裁缝起于鸦片战争后被开辟成通商口岸的宁波,兴于上海,以洋裁见长。除了洋裁西服,张裁缝还做女士时装,俗称旗袍。
  起初女性解放运动,倡导男女平等,于是女子同男子一般穿袍,慢慢地宽松的长袍愈收愈紧,倒大袖愈收愈窄。领的高低,裙的长短,花样翻陈出新,流行跟着思潮变化。张裁缝思维敏锐,懂得融贯东西,造就风格。
  因此一爿这么不起眼的店铺,开张近十年,客似云来。蒲郁的姨妈也是张记的客人,还与张师傅是同姓的宁波老乡,如若细考,指不定还能厘出点儿亲缘瓜葛。
  由这一层关系,蒲郁到上海不久就被姨妈介绍到张记做学徒了。学徒拿钱少,什么杂活儿都要干。本来这行收男不收女,张裁缝怜她遭遇凄苦,就收下了。虽没有像其他学徒那样设坛拜师,但蒲郁也磕了头的,同样尊张裁缝一声师父。
  师父这会儿还没来,蒲郁开了门,穿堂进里屋的制衣间。缝纫工却是来了好几位,那边才把窗户打开,这边又挪面料,光照不好的里屋布满尘埃。
  蒲郁捂着口鼻朝他们点头问候,女人称姐,男人称哥。年长的长工都疼爱她,赶紧叫她上楼去呆着。
  楼上一间账房,一间版房。蒲郁有版房的钥匙,进去先找昨天剪好的新到面料的小样,再拿出顾客名录,一一对照着写信函。
  张记的惯例,春秋换季时,总会发信函给老顾客们,贴上他们可能会喜欢的面料小样,配一点符合他们审美的时下流行样式的说明,告诉他们恭候光临。
  厚厚一簿名录,怎么晓得这么多人各自的喜好?
  每次有顾客上门,蒲郁都会在旁边候着,听他们谈吐,看他们神情,然后将这些记下,谙熟于心。这是师父让她学的第一课,师父并没有讲什么,只命她伺候顾客进出。能不能明白,要看她的领悟力。
  如同厨师学徒,总要先从墩子做起。观察客人们就像解剖生禽,了解透彻了,刀才下得准。
  俗语云闷声的多是做大事的人,蒲郁平常不吭声,临到师父装模作样问起李太太上回量的尺寸是多少,冯太太前几天打电话来说做什么样的,她出声了,回答从善如流。
  于是步入第二课——跑腿。常客们很少上门,一般打电话说要做什么,或者差人把别处买的料子送到店里。衣服做好,蒲郁到客人住处。有时候需要改,或者别的旧衣服要改,蒲郁又负责拿回店里。来来往往,像个小邮差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