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246)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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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。
  他这一生,曾当过皇廷贵族,拨琴弄弦,踏过玉楼金阁,仰望高堂邃宇;也曾做过天地间的远行客,折枝拂叶,步入泥泞遍布的山野,赏尽锦绣河山;也曾无意间落入天界,成了闯入者,御风穿云,驻足玉楼十二所,在日与月都黯淡的时候眺望触手可及的璀璨星河。
  你要问徐阆值不值得?值得,当然值得,他不过一介凡人,却能因此位列仙班。
  紧接着,你又要问了,如果还有来世,他还愿不愿意再经历一回?他会笑着摇摇头。
  永生太漫长,又很短暂,转瞬即逝,他这一辈子啊,告别的话太多,送走的人也太多,他记得住每一个人的名字,也记得住每一个人和他共有的回忆,正因如此,永生于他而言才会更加煎熬。他和神仙是不同的,他是个感情充沛得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凡人,虽然他能够明白为何神仙的感情如此淡薄,但是,他却永远都做不到那一点,并且他也不愿意做到。
  他记不清自己的年纪,也记不清人间翻覆的春秋,唯有那些回忆滚烫,清晰如昨。
  时光如流水,永不停歇,过往向后退却,终于将尽头的景象显露,告诉他,结束了。
  于是徐阆这个听多了告别话的人,终于也要向这个熟悉的人间告别,踏上他走过无数次的黄泉路,向孟婆讨一碗汤,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一饮而尽,然后奔赴下一场崭新的旅程。
  想到这里的时候,徐阆转过去,望向身侧白玄。此时离得近了,他的视线反而变得模糊起来,看不清白玄面上的神情,不过,他也能够猜到,那大约是从容的、内敛的神情吧。
  我听说,徐阆的唇舌不太灵光,慢吞吞的,神仙能听见生命流逝的声音,对吗?
  他隐约看见白色的影子耐心地听完了他这一句话,和他对视了片刻,随即点了点头。
  徐阆一下子松懈了紧绷的身体,抖着肩膀笑了几声,问道:听起来是什么样的?
  像萧瑟的秋风拂过一丛芦苇时的声音。他说,是剧烈的,同时也是静默的,克制的。
  徐阆想象了一下白玄所描述的场景,再代入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,还挺浪漫。
  风嬉笑着,推搡着,掠过了,带起千万缕细微的响动,枝影摇曳,款款地随着那一点风的余韵摇晃不止,过了片刻,风走得远了,于是芦苇也逐渐安静了下来,归于一片寂静。
  徐阆问:你还记得临安吗?
  白玄先是颔首,随即发现他的视线是散的,很难聚焦,就开口应道:我记得。
  在你离开后不久,姬王府被重新修缮了。每一个音节都变得含混,徐阆慢慢地说着,将那些词儿连成完整的句子,失了主人,只剩疮痍病斑的府邸,也只有这一个结局了。
  我早就有所预料,不过,等这一天终于来临之际,我站在那扇门前,隔着一段距离,也终于明白刘梦得作答香山居士的时候,道出到乡翻似烂柯人这一句,究竟是何种心境。
  徐阆说到此处时,目光一低,望见苦海中倒映出来的人,已然两鬓斑白,形同枯槁。
  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我以为你是索命的厉鬼,拔腿就跑,你轻轻松松就将我撂倒在地,正欲摘下面具,我却掩住了面庞,死活不肯看你面具下的那张脸,生怕被你杀人灭口。徐阆笑了笑,紧接着咳嗽了两声,声音发虚,说道,现在回想起来,那好像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,然而,人间更迭,几十个春秋倏忽而过,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了。
  白玄没有回答他,但是徐阆能够感觉到,那一点微凉的视线始终都放在他身上。
  就像天界未覆灭之前,他兴致勃勃地跑到玄圃堂去找白玄闲聊一样,大多都是他在说,白玄静静地听着,虽然白玄并未开口,也没有回应,但是他一直都在认真地听着那些话。
  有个叫步尘容的小姑娘,告诉我,她并非步家的血脉,又问我为何要选择她。我想,她那时候一定在想,三大天相师世家中尽是陨落的神仙,偏偏只有她是凡人,好似局外人。徐阆说道,她问我,这世上真有神仙做不到,而凡人做得到的事情吗?我说,有的。
  在那之后,我和她聊了很久,她又对我说,她总觉得我们二人有相似之处。
  我和她确实很像,正是因为如此,我才知道她一定认为自己是个局外人。徐阆按住闷闷作痛的胸膛,继续说道,然而,我和她又不同,她选择了祭剑,而我还是碌碌无为
  徐阆。白玄打断了徐阆的话,他的声音有些冷淡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,在三青仙君邀你赴宴之前,我们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对话,他问我你确定徐阆可以胜任阆风仙君一职吗,而我说,他可以。我向来信任你,否则也不可能提笔在卷轴上写下那些话了。
  徐阆没料到白玄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,顿了顿,喃喃自语道:然而,若是我真的有过人之处,那便好了,也不至于在这几十年后才结束一切,来赴这一场来得太迟的重逢。
  日神喜怒无常,天界皆知,也少有人敢接近她的,生怕触了她的霉头,你却能让她对你念念不忘,甚至视作友人;月侍生性淡漠,这天界的神仙,大多数他都叫不出名字来,却将你放在了心上;破军星君阴晴不定,你当众刁难他,他必定是要十倍奉还的,然而这几十年来,你却能与他友好相处;梁昆吾少言寡语,鲜少有感兴趣的事物,却对你牵肠挂肚。白玄说道,除此之外,恐怕还有许多我不知情的。这些事,除你以外,也没有谁能做到了。
  他神情不改,语气平和,一条条列出来,就像是在陈述事实,听得徐阆有些不好意思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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